魏安斜教的小姑凉

杂食属性包括但不限于:拆、逆、贵乱。
本命CP依旧不变:双花平乐、韩张、魏安。
包括本命CP在内的所有CP均可拆可逆。
欢迎各类冷CP来卖安利!
朋友,魏琛x安文逸听说过吗?
老流氓x大学生超棒的!来吃一口吗?

[平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纲文)(170817大修)

  • CP:孙哲平 x 张佳乐

  • 状态:完结

  • 风格:古风三世情缘


  • 警告: ① 强烈的三观不正确

               ② OOC请注意!!

               ③ 人工天雷预警!!!人工天雷预警!!!人工天雷预警!!!

               ④ 受虐身攻虐心,有NTR抹布卖身BG死亡第三者身体损毁等重口味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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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概要:曾经三次,张佳乐对孙哲平出手相助,这是他们这段孽缘的开始,也是孙哲平所欠的恩情。如今陪张佳乐走完这三世劫难,还了这份恩情他们才能真正两不相欠。


  • 小姑凉的碎碎念:之前是熬了一个通宵写,写到后来已经神志不清了,有些地方都没交代清楚。花了2天重新修改了一下,加了4000字的内容,修改了一些剧情上的bug,现在整篇文章结构相当完整,逻辑顺序环环相扣。主要修改集中在第二世的后半段以及第三世的内容,就是我写到天亮,神志不太清楚的部分。






张佳乐是天上的散仙,有仙籍没官禄,成天到处乱晃不好好修炼。有一天他路过山野,看到一只老虎精正在和蛇精恶斗。老虎精本是占着上风,却不想被蛇精偷袭,一只爪子受了伤。张佳乐就怒了啊,他生平最看不得背后偷袭的小人,于是一时冲动出手帮了老虎精一把。

老虎精姓孙字哲平,乃是这片山野的群山之王。两个人打跑了蛇精之后,孙哲平嗅着张佳乐身上的味道,猜出应该道行不浅。想着自己即将渡天劫,偏在这时候受了伤,而眼前这个白送上门的家伙,看起来傻傻的很好骗。孙哲平就动了吃掉他来增加自己修为的念头。

但是这也就只是个念头而已,孙哲平到底没舍得下嘴。

渡天劫那天,孙哲平被七十二道天雷追打,哪怕是他没受伤也未必挨得住这阵仗,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伤。被天雷打出原形一路在山野狂奔,孙哲平以为自己命数将尽,却谁知那个好管闲事的散仙又一次跳了出来。在张佳乐的帮助下,孙哲平堪堪躲过最后一道天雷,总算平安渡过了这一次的天劫。

渡劫之后,孙哲平就在老虎洞养伤,一开始那个散仙几天才会来一次。后来变成了一天要来几次,最后干脆就住进了他的老虎洞。两个人成天不务正业,打打闹闹倒也是十分逍遥。

转头到了年尾,进了老虎的发情期。孙哲平始终还没脱兽性,虽然这股子欲望可以用修为压制,但今年不知怎么他只要看到张佳乐,他就特别压不住心中那股骚动。原本以为这事能让那个傻乎乎的散仙暂且退避,虽然先前两次都得幸有他相助,可总不能这事他也掺和一脚。

结果怎么着?知道这事以后,那傻乎乎的散仙非但没有避退,还上杆子的往前凑。好吗这一下可不就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了!他们啊就在这老虎洞足足窝了三天三夜,滚在一起的阵仗直震得方圆百里地动山摇。

完事后,张佳乐趴在孙哲平毛茸茸的肚子上,撸着他的虎皮满眼含春。孙哲平这时候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他是精怪无所谓这些情情爱爱,可张佳乐毕竟有仙籍。仙这东西最碰不得的就是情。孙哲平忍不住问张佳乐,你我现在有了这层关系,对你可有影响?

张佳乐笑笑,安抚他:没事没事,能有什么影响?你忘了吗?我可是很厉害的。

当时孙哲平被张佳乐自信满满的样子迷惑,就真的以为没有事情。可是转眼没多久,张佳乐便因为与孙哲平相恋甚至还有了肌肤之亲的事破了光,被天庭打下轮回。他确实触犯了天条坏了天庭的规矩,要受责罚也无可厚非。

天帝罚他入人间三世历尽情劫,要他尝尽一切情爱苦。孙哲平知晓之后,几乎疯了似地追去地府。可他始终只是一个连渡天劫都有些困难的精怪,又怎么进的了地府的鬼门关。

走的那天,张佳乐频频回首,好像总能听见熟悉的虎啸响彻耳畔。在天将的押解下张佳乐走上了奈何桥。其实他心里还是挺轻松的,毕竟渡劫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莫名的张佳乐始终坚信他与孙哲平之间绝对不会就这样结束。

遇到孟婆的时候,张佳乐甚至还笑着问自己能不能不喝她的汤,因为他怕苦。孟婆看了一眼张佳乐,抬手就从锅子里给他勺出整整一大碗。

“情情爱爱你都不觉得苦,反倒是嫌弃上我这老婆子的汤来。喝吧喝吧,喝完了你也就忘了这汤到底苦不苦了。”

被孟婆这么一顿教训,张佳乐自然也不好再说,只能陪着笑脸喝干了碗里汤。然后他就真的不记得那碗汤到底苦不苦了。

第一世,张佳乐诞生在一户穷苦的农户。农户家已经有十几个孩子,个个瘦的跟豆芽菜似地。张佳乐出生的时候,他爹就死了。他娘拉扯他们几个根本没能撑上多久也跟着他爹去了。那时正逢盛世末年,看着到处光鲜亮丽的纸醉金迷,其实里面早就烂到了根。

上头最大的哥哥为了给老娘买一付薄皮棺材,把他们最小的几个弟妹全在衣襟子那插上了草给扔到了集市上。张佳乐运气不太好,没能被大户人家买去当包身工,而是被窑子的老鸨看上拐进了火坑。那个时代窑子不分男女,只要能卖的他们都卖。老鸨就是看中张佳乐年纪小好调教,一纸卖身契便定了他这一世的命运。

孙哲平找到张佳乐的时候,他已经在窑子里呆了十年。

自打从被人拦在鬼门关外起孙哲平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去找张佳乐。既然天界的路子走不通,他就走人界的路子。只是人有人道,天有天道,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进人间。孙哲平没办法带着元身直接过来,只能悄悄的附身在那些怀着死胎的妇人肚中,借她们的肚子和里面死去的婴孩给自己暂且找个容身处。

这个法子虽然慢一些,毕竟从小婴儿长到能走能跑也需要花费近十年的功夫,但好处是孙哲平能带着所有记忆。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记得太清楚,反而会让自己痛苦。

对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张佳乐来说,,孙哲平不过是窑子里新来的一个龟公。有些沉闷眼神凶悍,除此之外好像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印象。两个人最多的接触,就是每天清晨张佳乐下了牌子,跑后院取水擦身时,孙哲平在他不远的柴房前挥刀劈柴。

他们很少说话,似乎对谁都能挂出笑脸来的张佳乐,到了孙哲平面前就懒得再装和善了。

张佳乐所处的这个窑子规模不大,跟街上那些装修豪华的大店比起来寒酸的紧。所以来的客人三教九流多是一些粗鲁蛮横的流氓地痞。他们可不兴什么风雅,变态的恶癖却到不少。

凡是在这窑子里挂牌接客的,谁身上没点披红挂彩的伤。姑娘们每个月还能得个三四天休息,汉子就不得这份恩惠。看着张佳乐那些总是添不完的伤,孙哲平心里比伤的是自己还要痛。可是他得忍,他不能再破那个天条了。这些就是张佳乐这一世命中该受的劫,如果孙哲平现在救了他,那他这一世就算彻底白过。回头还得一样一份还回来,说不定会要更狠一些。

然而这世上有什么要比亲眼旁观自己的爱人受尽他人凌辱更折磨人的方式?孙哲平只能不断告诫自己,他不能逃。既然当时是他们两个一起害张佳乐被打入轮回受劫,现在又有什么道理只留下张佳乐一个?与张佳乐一起承受这无尽的苦痛,便是孙哲平自己给自己的责罚。更何况再苦,孙哲平都不觉得他能比正在受劫的张佳乐更苦。

曾经三次,张佳乐对孙哲平出手相助,这是他们这段孽缘的开始,也是孙哲平所欠的恩情。如今陪张佳乐走完这三世劫难,还了这份恩情他们才能真正两不相欠。孙哲平何尝舍得去斩断与张佳乐之间的情缘,可他也知道这才是真正对张佳乐好的方式。

仙怪殊途,强求只会让所有人痛苦。

怀着这样的心情,孙哲平默默暗中守护着张佳乐。他能做的无非也就是为他挡走一些这正的变态恶人,为他从哪些欺负他的人身上讨回一些公道。虽然明知道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都会烟消云散,但偶尔无意中对上视线,孙哲平的心跳还是会在刹那停顿。

人前张佳乐总是笑意盈盈,可是孙哲平知道那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因为张佳乐真正开怀的样子,他早已深深印刻在心底。只是这一世能让张佳乐打从心底笑出来的人,注定不会是孙哲平。

无论戏文里唱了多少遍,老鸨们耳提命面了多少次。那些一穷二白的卖油郎就是有本事独得花魁的爱。张佳乐虽然算不上花魁,但他讨人喜欢的性子还是让他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爬到了一个相对安逸的位置。

起先他只是偷偷给卖油郎缴夜渡费,以求与他一夜春风。后来连着这些年好不容易偷偷存下的赎身钱也一并给了卖油郎应急。最后甚至不惜去偷老鸨藏在房中的银票,只为博得卖油郎许诺的私奔。张佳乐一步一步如同鬼迷了心窍,却痴心不改执迷不悔。

孙哲平被命令带着所有人去追缉这对奸夫淫夫,偌大的山林里只有他才能在漆黑的夜晚爬上曲折的小径。看着依在卖油郎怀中瑟瑟发抖的张佳乐,孙哲平转身敲断了自己的一条腿。

“我腿断了,追不上了。你们快跑吧……”

究竟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已经无从探寻。但是从他悲呛的双眸里,张佳乐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狠狠扎进自己的胸口。泥泞的小路他一步三回头,即使跑到再也看不见孙哲平的影子,张佳乐还是忘不了孙哲平的那双眼睛。

再次相逢时,张佳乐躺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奄奄一息。凌乱的衣衫掩盖不了他根根分明的肋骨,敞开的腿间还残留着上一个客人留下的秽物。茅草一般粗糙的头发撒发出难闻的恶臭,他的双眼就像一滩彻底腐臭的潭水,再也激不出半点涟漪。

其实与卖油郎之间,也不全尽是苦难。仔细想想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张佳乐真的曾快乐过。只是到后来贫穷痛苦意外磨难,越来越多的痛苦让他们开始渐渐陌生。当拳打脚踢成了家常便饭,过去的许诺与誓言又有谁会记得。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想着临死前能看到那个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龟公,张佳乐又觉得似乎也不算太坏。闪动着睫毛,他很想对那个龟公笑一下,只是虚弱的身体让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孙哲平知道他不该插手,死未必是最痛苦的事,不过是进入第二次轮回的准备。可是看着张佳乐气若游丝的样子,他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张佳乐冲进山林,他本就是群山之王,在那里他过的要比人间好上千百倍。

然而这一世孙哲平终究也就只是一个借腹还魂的普通人,他没有法力没有修为,更不可能起死回生。看着张佳乐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孙哲平最终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

听着山林间老虎的咆哮,张佳乐总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是已经无所谓了。是他求得孙哲平,让他结束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与其慢慢的在折磨中死去,张佳乐更希望自己能走的快一些。

孙哲平原本带他走是想将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可是到头来孙哲平才发现真正能解救他这一世苦难的唯有死亡一个选择而已。要不要亲手结束他的生命?孙哲平掐着张佳乐的脖子,从眼眶中渗出了泪滴。

最后的最后,张佳乐突然想到自己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那个卖油郎呢?如果他爱过,那为什么被彻底背叛的痛,都不如面前这个近乎陌生人的龟公,眼中的那滴泪更叫他不舍。

第二世,张佳乐投胎在一户书香门第,爹爹是个秀才备受乡里乡亲的尊敬,母亲虽不是大家闺秀,但持家有方亲和慈祥。张佳乐从小就跟着爹爹读四书五经,读论语中庸,小小年纪就能掉一大筐书袋子,不及弱冠就已经像爹爹一样考上了秀才。

如果不是那年观音诞,他陪着母亲去观音庙上香,也许这一世他能走的更顺畅一些。在观音庙里重重叠叠人群里,张佳乐无意中的一个回头,便是他这一生苦难的开始。

张佳乐痴狂的恋上了乡绅土豪家的独生女,那个长相娟秀的姑娘成了他魂牵梦系的神女。只是此女早已听凭父母媒妁之言,许配给了自家表哥。但两个人始终还未完婚,根本算不上夫妻。所以张佳乐一直坚信自己还有机会。

他一个秀才能想到什么法子表露心迹,数来数去也唯有鱼书雁信聊表爱意。只是这信写完了怎么送到小姐手上?这可叫从未对人动过心思的张佳乐抓破了头。在在乡绅家门口整整蹲了一宿可算让他碰着个看着靠谱的人。

那个男人身材伟岸,穿衣打扮虽然朴素却干净整洁,应该是有些地位能见得着小姐。再看他凌晨时分风尘仆仆的从马上翻身而下,身边连个随行也未有,必然不会是这家的主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张佳乐总觉得跟这个男人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从墙根走出来,张佳乐原本想尽量表现的从容淡定,可自己那双腿却因为蹲得太久了而不停发颤。下盘不稳连着全身都抖成了筛糠,心里想好的词也说的磕磕巴巴。最后张佳乐几乎是落荒而逃,把信蛮狠的塞到那个男人的手里,张佳乐一直跑到老远,才想起来回身对他说一句谢谢。

之后张佳乐便过上了寝食难安的生活,每天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为了转换心情,他甚至还跟着私塾的朋友一道上街喝酒。不巧的是,那日乡绅包下了酒楼给自己的外甥洗尘。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张佳乐一眼就发现那个站在乡绅身边的男子正是那个他将信交付的人。只是现今,男子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一看就是精纺的料子,衬的他更是器宇轩昂。

从别人口中,张佳乐探听到这个男子姓孙字哲平,好死不死恰恰就是小姐的未婚夫。张佳乐当即哑然,他怎么运气这么好,千挑万选就偏是给他选上了这么一个目标?想着自己那封信怕是石沉大海永不见天日了,张佳乐顿时失了喝酒的兴致。悻悻的辞别众友,灰头土脸的走回家中。却不想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才刚进家门没多久,他竟然就从下仆那里收到了小姐的回信。

小姐没说他是如何收到这份信的,但张佳乐却莫名的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他不信那个姓孙的男人会把信交给小姐,所以定然是小姐从什么地方捡到了他的信。连无意中交到他未婚夫手上的信都能被小姐收到,张佳乐怎么能不鼓舞雀跃。

之后张佳乐和小姐就过上了寄雁传书生活,每天盼着能收到小姐的回信成了张佳乐生命里最快乐的期待。他们在书信里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从风花雪月聊到塞外风光。张佳乐对这个从未出过闺阁,但言辞里仿佛有着浩瀚天地的小姐着实迷恋到不行。

只是他越是迷恋小姐,就越是讨厌那个姓孙的男人。这个男人何德何能,凭什么能日日夜夜伴着小姐,而自己却连见小姐一面都要偷偷摸摸躲在远处无法靠近。听闻这个男人来这是养伤,可自打他进了乡绅的府邸,也没见干过什么正经的事,每天游手好闲到处乱逛,看着就惹人讨厌。

不过孽缘终是孽缘,此后没多久乡绅便派人来请张佳乐的爹爹过府教书。张佳乐的爹爹推脱自己年事已高,举荐了张佳乐把他推进了乡绅的宅邸。

虽然张佳乐万分不乐意教那个男人识字,但一想到自己能更近一步接近小姐,他也就顾不上心里的这份厌恶。虽然书堂与小姐的闺阁相距甚远,可他们起码是在一间宅子里。偶尔小姐在花园赏花,张佳乐只要站在书堂的窗前便能看见小姐的倩影。

至于要说小姐的那个未婚夫,张佳乐真心是打从心底的鄙夷。好歹是一介堂堂男儿看着威风凌凌,可却连个大字都不认识,说出去莫不是叫人笑话。听说这姓孙的男子,小时候在私塾念书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他娘心疼他便不叫人送去私塾。反正他们家有着几代都吃不完的金山银山,也压根不在意这个小儿子会不会断文识字。现在是小姐的父亲,想让他以后帮着能继承家业,毕竟乡绅只有小姐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所以才会请人来教他认字。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张佳乐觉得他配不上小姐了。自己与小姐书信之间传递的暧昧之情,眼前这个白丁就是拿到了书信都只能两眼一抹黑,更遑论还像他这般懂得小姐的心思。所以孙哲平虽然是张佳乐这辈子第一个学生,可张佳乐的书教的却是万分不上上心。甚至他还会故意拿前一天和小姐书信里现过的词句来教这个男人,看他完全被蒙在鼓中还兢兢业业的样子,便是能了却一些张佳乐无法与小姐长相厮守的苦闷。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着也不是个法子,靠着下人之间传递书信再也满足不了张佳乐对小姐的爱慕之情。他不怕世俗的庸人如何看待他们这段不遵礼法的感情,他已经决定此生自己绝不能没有小姐。

不过说来说去张佳乐也始终是个酸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除了老套的私奔之外,他也砸不出金山银山让乡绅给小姐换个婆家。想着这封求私奔的信无论如何要亲手交到小姐手上,才能体现自己的诚意,张佳乐竟然不顾男女有别,夜探小姐的闺阁。本来他以为他们两情相悦,自己这番举动足以让小姐明白他的决心,可看到惊声尖叫的小姐,张佳乐竟茫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被家里的护院扭送乡绅面前,张佳乐百口莫辩。无论他怎么为自己解释,众人皆只当他是想要轻薄小姐的登徒子。哪怕他掏出厚厚一叠与小姐之间来往的书信,也只能换来乡绅冷冷一笑。

“先生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家小姐她就根本不识字。”

看着乡绅把所有的书信全部扔进一旁的火堆,张佳乐瞪着双眼杵在原地面如死灰。

不识字?不识字又怎会与他书信传情了这么长时间?张佳乐宛如在听天方夜谭。

他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乡绅所言。即使无凭无据,张佳乐依然固执的认为这都是乡绅编出来的谎话!就如同他固执的相信他与小姐之间是天定的缘分一样。

突然张佳乐猛烈挣扎起来,连身后的护院都架不住他这股突如其来的蛮力。张佳乐完全不惜挣断双手也要挣脱护院的辖制的劲,让他终于如愿以偿。整个人直挺挺的扑向面前的火堆,张佳乐出手就往烈火里伸,想要去抓住那些正在缓缓化为灰烬,他一直视若珍宝的信纸。

火舌疯狂的舔上张佳乐白净的指尖,原本好好的一双能写字能画画的手,就这样被烧的面目全非。最后还是孙哲平,他顶顶看不上的男人,冲了过来把他从火堆旁推开。

从一个受人尊敬的秀才,变成斯文扫地的登徒子。即使乡绅没有把他送官查办,张佳乐也已颜面无存。母亲看到被人用架子抬回来的张佳乐,见到他那双焦黑的手,当下急气攻心晕到在了地上。爹爹扶着晕倒的母亲怒不可赦,命人立即关上大门,决不许这个登徒子再踏进家门一步。甚至发话就此断绝与张佳乐的父子之情,嫌他弄脏了张家的门风。

被人孤零零的扔在自家门口,张佳乐也没有脸面再去敲那扇门。冲着大门扣了三个响头,他拖着残破的身子慢慢走向山后废弃的破庙。庙门早已倒塌,张佳乐坐在只剩半张脸的佛像前,还是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佳乐轻薄乡绅家小姐被自己爹爹扫地出门的事,被人添油加醋说了几十个版本。世人皆当他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讥讽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甚至连小孩都编了儿歌笑话他。但是在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人,偷偷对他施以了援手。

张佳乐不懂孙哲平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衣食药品,可张佳乐的骨气还在,如何能吃蹉来之食,又如何能让这个他视之为敌手的男人看尽自己的笑话,还要受他的恩惠。但不管张佳乐如何拒绝,孙哲平都不依不饶。自己送的东西全被张佳乐丢出了破庙,他就借着张佳乐的旧友之手送。那副执着的样子,倒是不输给张佳乐对小姐的情意。

这么一来二去,张佳乐本就不是铁石做的心肠,自然也软了不少。原本以为至少两人能做个朋友,张佳乐就当孙哲平侠肝义胆看不得他被人冤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无意中从旧友那里看到一封孙哲平交予他叮嘱医护细节的书信,那熟悉的字体立刻就让张佳乐意识到真正与自己通信的人是谁。

孙哲平从未见过张佳乐用这么冰冷仇恨的目光注视过他,他曾经以为要生生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人凌辱已经是世间最大的惨事,可是这都不及张佳乐此刻的满含憎恶目光更令他感到窒息。把他一个熟读礼教的书生逼的像个市井泼妇一般破口大骂,孙哲平再次悔恨自己为何又一次插足了他的命运。

以为两不相见紧靠书信就能为他挡下劫难吗?孙哲平只能笑自己太过于天真。明明那些都是他借着书信传出的思念,是他对张佳乐求而不得的私心。

一想到自己错付的痴心,张佳乐就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宛如一个玩笑。他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何要派这么一个人来折磨他。把孙哲平彻底赶出破庙,张佳乐当时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回想着小姐模糊的容颜,张佳乐发现他对书信的记忆早已超过了对小姐本身。突然他开始有些不确信,自己究竟喜欢的是那个总是隔着老远看上一眼的小姐,还是那个与他日日通信的人?

不敢去深究,张佳乐把自己藏匿在破庙的深处,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这些痛苦的问题。然而张佳乐所不知道的是痛苦本身并不愿离他远去。

擦着眼睛再三确认,眼前的女子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姐,张佳乐慌乱的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扒出一个脏兮兮的蒲团,张佳乐用袖子擦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请小姐坐下。小姐原本娇柔的容颜现在苍白如雪,见着张佳乐之后立刻就梨花带雨哭成了泪人。

断断续续的从小姐口中听出了缘由,张佳乐竟然一时也不知该喜该悲。世间永远不缺求而不得苦,他是如此,小姐亦是如此。

虽然早已许配了人家,可小姐还是恋上了城中的戏子。两个人偷尝禁果现在珠胎暗结,然而那个戏子却惧怕乡绅报复,早早跟着戏班逃去了外乡。走投无路的小姐只能想到张佳乐这个对自己一片痴心的傻子。她求着张佳乐带她走,如果这事叫人发现她必然会被族人沉入塘底。

看着小姐苦苦哀求自己的模样,张佳乐唯有轻轻的叹出了一口气。

“我带你走便是,只是我一介书生怕是许不了你荣华富贵,以后只能委屈小姐跟着吃苦了。”

这句用尽他一生的诺言还犹在耳畔,但张佳乐却再也没有可以兑现的时机。

仅仅只是隔了几天,他们就被乡绅领着官府的人给逮了正着。本来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如何经得住这样的场面。为了自保她不惜在公堂上把所有的恶全部推到张佳乐头上。指证他对自己意图不轨,诬赖他坏了自己的名节,陷害他强暴自己留下了肚中的孽种。总之什么都是张佳乐做的,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张佳乐不懂为何人的颜面能变得如此之快,早些时候还在对他展露笑颜的女子,如何瞬间就变得如此狰狞。看着小姐像那日在破庙中一样哭的凄凉悲伤,张佳乐只觉心底一片平静再也起不了波澜。

县令判了张佳乐流放,被羁押的那段时间,他听闻母亲终是受不了连番打击终撒手人寰,去的时候嘴里喊的都是他的乳名。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张佳乐终于忍不住发出悲号。

孙哲平来见张佳乐的时候,他已经再也哭不出眼泪。痴痴傻傻的蹲在牢房的角落,神情呆滞的宛如一尊泥像。无论孙哲平如何唤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孙哲平握上他的手,张佳乐的眼瞳才稍稍转了一下。

“你喜欢我吗?”努力把凌乱的头发拉倒而后撸顺,他整着破烂的衣衫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那些信里你写给我的情话可曾还记得?你那么喜欢我,可不可帮帮我?”

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张佳乐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神态越来越接近疯癫。

“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可以!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想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能带我走!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要……我不要……”

听着张佳乐哀求的声音,孙哲平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的揪住。那股曾经在他身上的傲气,即使满身是伤饥寒交迫,还带着化脓的双手高烧不断,依然倔强的从草席上爬起来,把他带去的所有衣物药品食粮统统扔出破庙的傲气,全然已经不见了。

孙哲平想,过去他在天上当散仙逍遥的时候,一定从来没有像这样卑微的求过任何人吧……他终是信了这是命运对他们两个人的折磨。

他何尝不想带着张佳乐远走高飞。不仅仅是这个囚困他的牢笼,还有这具囚困他的躯壳。如此疲惫残破瘦弱的身躯,根本就不配容纳他的灵魂。张佳乐就该是天边的霞光,无形无影任意变换姿态,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拘束。

即使是他也不行。

孙哲平最痛苦的事情,已经不是看着张佳乐受苦,而是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感,才是将他推入这个深渊的祸首。如果他们从未相遇,如果他们从未相爱……

看出了孙哲平的迟疑,张佳乐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期望再次被扑灭。收起脸上期艾的神色,狠狠一把推开了身前的孙哲平,张佳乐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能帮到自己。

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愿意答应他全部的要求吗?自己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希望,为什么他也不能应允。

他们交换的信笺上留过的绵绵情长,张佳乐现在还能倒背如流。那时候他是如此坚信他与信中的人是彼此相爱。因为那些文字,那些留在信笺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透着藏不住的真情。即使后来发现与自己通信的人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姐,但是张佳乐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全盘去否定那些信中存在过的情感。

可是如今……看到孙哲平犹豫缄默的样子,他只能感到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

原来,就连那些信,都是假的。

那么到底在他的这一生中,什么才是真?那些他不惜舍弃一切付出的情感,又究竟是给了谁?为何他能如此荒唐的的相信,自己曾经也是被某个人真心实意的……爱过。

从气若游丝轻呵逐渐转为嘶声力竭的狂笑仅仅只是瞬间,张佳乐宛如用刀来回刮拭白骨一样凄冷的笑声不知是嘲笑命运,还是嘲笑自己愚蠢。只是他的惨笑比任何毒药更让人肝肠寸断。

情爱之事,究竟有多苦?如果你听过那个笑声,一定就会有所了解。

如果说曾经在孙哲平的心中还有一丝对张佳乐的留恋,现在这份留恋也在张佳乐可怖的笑声里烟消云散。孙哲平真的很想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的爱他!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他们明明离的那么近,近到孙哲平都不用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张佳乐,可是他却只能这样无助看着疯癫的张佳乐,看他笑到咳出鲜血。

孙哲平不是不能伸出手,他只要愿意可以随时抓住张佳乐,那么他的这一世便可以不用再那么苦。但是下一次呢?张佳乐还会有下一次吗?渡不了这情劫就表示他将永远回不到天界,他渡了这么多次天劫不知道修炼了千万年的金身就会逐渐化为灰烬。而他自己也将永远被困在这些劫难中,一世又一世不停轮回,不停尝尽爱憎别理直到魂飞魄散。

即使孙哲平也舍弃修为陪他共同沉沦,却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能相遇。现在孙哲平是借腹腹还魂,他还能带着过去的记忆。可是如果他也过了奈何喝了孟婆汤,将一切前尘往事遗忘在忘川河畔,他还能像这样遇到张佳乐吗?

茫然中一滴眼泪,静静地从孙哲平的眼角滑过他的脸庞。

他是真的怕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怕自己沉重的情感会害张佳乐继续陷没在更多苦痛之中。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张佳乐就绝对不会开口说放弃,无论多苦多累。他就是这样固执,才会美的让孙哲平如此倾心。

可是孙哲平却只想他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散仙,永远别再尝到任何有关情爱的苦。

这一世终以张佳乐的疯癫结尾,衙役甚至都没有把他送到指定的地方,就忍受不了他的疯态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半路上。纵使是这样,张佳乐也还是活了数年。比街边最落魄的乞丐还要悲惨,毫无尊严任人踩踏。 

谁能相信这一切仅仅只是源自那一日在观音庙前他无意中的一个回首?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在山林间他坐在云端上路过时无意中的一回首。

之后孙哲平花了很久才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张佳乐,不过仅仅只是一眼孙哲平便知道那个人已经不是他。虽然在阎罗王的生死簿上,这个躯壳还有相当长的一段寿命,可是容纳在那具驱壳中的灵魂却早就变了。

这就是这个世间最后的那点温柔,凡人称他为疯癫,但只有跳出了轮回你就会发现,这只是提前离场的一种方式。疯了的人,不过是灵魂被藏匿在谁也触碰不到的地方罢了,他们正在安静的等待躯体的腐败。在那个地方灵魂恍若在沉睡,听不见世间的而言,看不见世间的恶行,直到终结的那一天为止,都不会再被任何世间的险恶所伤害。

第三世,张佳乐是一个孤儿,出生没多久就被人扔在了庙门前。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爹娘,打从能说话起就跟着师傅吃斋念经。庙倒是都城最大的国寺,可张佳乐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娃,混迹在僧众繁多的大庙里,也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前两世的苦难,第一世他沉溺爱欲,第二世他痴恋成狂,所以到了这一世,张佳乐竟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清心寡欲不喜与人交结的人,甚至极其厌恶别人触碰到他的身体。寺里的人大多都不喜欢这个孤僻的孩子,只有一个与他同年的师弟,不仅不嫌弃还与他玩的很近。

师弟有一个奇怪的法号叫落花,也没人记得是谁给他起的了,不过张佳乐倒是有点喜欢。两个人就这么在庙里安静长大,晨课晚课念经敲钟,朴实枯燥的生活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

其实落花便是孙哲平,因为前两世擅自的出手,不但没能帮到张佳乐,反而令他陷入更痛苦的地步,所以这一世孙哲平决定绝对不会再插手任何张佳乐相关的事情。他只要这么静静的看着便好,只要在他即将到来的苦难时能够给予他一丝安慰便好。孙哲平根本无力逆转天地,唯有不再凭添他的苦恼。

张佳乐所历经的是世间所有的情爱苦,求得是看破情爱的虚幻,然后彻底跳脱凡尘庸扰大彻大悟。只是当他渡劫成功的刹那,便也是与孙哲平缘分将尽之时。孙哲平未曾能到他的那个境界,能不能看破皆在自己的造化。只是张佳乐所经历的所有痛苦,早已会化成一把刀切入他的心中,一点一点切碎了他被张佳乐滋养成长的心。

是主动放下也好,是被迫割舍也好,但无论哪一种,他们最终都会永远的离开这份情感。

对孙哲平而言凡人的生命极其短暂不过弹指一挥。他恨不得日日夜夜能够看着张佳乐,即使那已经不是他本来的模样,却也是孙哲平最后能见到他的机会。可是他又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去看,因为他还带着过往全部的记忆,这沉淀了近乎百年的爱与痛,让他的眼神太过于沧桑太过于压抑。

张佳乐能够感受到孙哲平眼中刻意隐藏的沉重,他不懂这个年岁甚至要比他还小上半岁的师弟,为何眼睛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早已垂暮的老者。有时候无意中两人对视,张佳乐甚至会有一种想要立地悲泣的冲动。

可纵使这样,张佳乐也没有疏远这个师弟。说不上来为什么,张佳乐就是不想。

像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太太平平的一直过了十几个春秋。直到那日在祈福大典上,跟在师傅身后的张佳乐,无意中与坐在歩撵上的公主擦肩而过。

其实那些没有任何征兆的情感,多是源自前世的因果。现世可见只是一眼便误了终身,却不知多少过往纠葛已经被埋没在前世消散的尘烟里。所以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的张佳乐,自然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招惹到那个刁蛮公主的喜爱。

公主公主,顾名思义当然是皇帝的女儿。如此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谁都不喜欢就是偏偏喜欢上了张佳乐这个光头和尚。借着为父皇祈福在国寺里赖了半年,公主天天变着法子去纠缠张佳乐。张佳乐被追的苦不堪言,甚至一见女子的裙角就犹如惊弓之鸟。

那个年代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只要郎情妾意,世俗礼教总会网开一面。即使女子主动追求男子,也不乏各种佳话,所以自然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

公主不管游园赏花品酒骑射,干什么都要带上张佳乐。大概除了她那皇帝老爹,其他的兄弟姐妹亲友闺蜜各个都与张佳乐打过好几次照面了。仗着自己身份对张佳乐肆意轻薄,公主就是要看看有谁敢跳出来跟她说个“不”字。

这番美遇对别人来说可遇不可求,可对张佳乐来说简直苦不堪言。然而与人诉苦并不是他的性子,更何况旁人又哪里能懂他的烦闷。偶尔熟人相遇,能不当面揶揄他的处境已经是阿弥陀佛。所以每日晚课时分,落花师弟那淡淡无奇的几句安慰,便是张佳乐一天时间里最平静的时刻,可以暂且忘了被那公主的刁蛮任性搞出的头昏脑涨。

落花师弟的劝解之词乍听之下毫无新意,但却能字字敲在张佳乐的心间。张佳乐常常迷惑于他的从容与淡定。明明是比他年纪更小,却总能给张佳乐在心里按上一颗定心丸似地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无依无靠。就好像这世界上依然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愿意静下心来陪他做自己。

张佳乐也曾经问过这个师弟,为何他小小年纪却总觉得历经沧桑。落花师弟只是笑而不语,后来实在被张佳乐逼急了,才稍稍透露出一些自己未曾与人说过的秘密。

落花师弟说,这个世间其实有很多事是早就安排好的,有很多苦来的莫名其妙让人措手不及,其实只是为了考验受苦的那个人。如同寒梅傲雪而开,如同利剑千锤百炼。不经历磨砺又如何流芳千年。

曾经他也与人有过一段孽缘,甘甜与苦闷如今不过都随着时间渐渐稀薄。你看就像精怪想要成仙,都要经历无数次被天雷劈打的危机,人若想要超脱,又怎么不会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磨难?就权当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数吧,与你与我都是一样。

虽然张佳乐并不能完全能听懂师弟话中的意思,可他却总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要把一切苦难当做磨砺,也许他就在经历一场无法躲避的情劫。张佳乐不知道这个情劫什么时候会过去,也不知道过去了之后自己会如何,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这场情劫。但是看看落花师弟闭目修禅的样子,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回归过去那样安宁的生活去试上一试。

然而他这么想,别人却未必如此。面对越来越不可理喻的公主,张佳乐身心疲惫。不管去哪里公主必然要张佳乐作陪。见张佳乐用晨课晚课作为推脱,公主甚至提出让他还俗给自己做驸马。本来迫于身份不得不听从公主的命令,已经让张佳乐受够了非议,如今他要是真的还俗,怕是此生都不会再有安宁。

何况在这个寺庙里,还有一个莫名让张佳乐牵挂的人。

所以张佳乐万般不肯从了公主,知道公主喜欢自己的样貌,他甚至为了断公主这份痴念,不惜在她眼前以刀割面,纵横交错足足划了数十刀,却任然没能划断两个人的牵连。反而让公主找到由头,借着为他养伤之名实则把他软禁在自己的别院。

是夜公主夜探张佳乐的卧房,衣衫半退眉眼含春。张佳乐吓得从床铺滚落一路后退。当公主的玉指抚上他胸口的时候,一股从心底深处升腾出的痛苦宛如一只血盆大口刹时将张佳乐吞没。蹲在墙角哇哇大吐,张佳乐也被自己的反应吓的不轻。

主动投怀送抱,却换来对方呕吐不止。任何有点自尊的姑娘,怕不都要恼羞成怒。公主自然气的面如猪肝,原本的娇羞也成了罗刹之像。可是谁知第二日,公主就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对张佳乐嘘寒问暖。

明明这段关系让他们两个人都这么痛苦,却又好像怎么都断不了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眼见公主再这么胡闹下去,天家颜面就真要荡然无存了。皇帝赶紧从臣子中选了个新晋状元给公主配婚。公主闹不过自己的父亲,被迫送进洞房。可是三更的烛火还未燃尽,就听见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从洞房中传出。宫人婢女慌忙从四面八方赶来一看,只见驸马捂着下亻本在血泊中翻滚,而公主的手中除了一把剪刀,还有一条血淋淋的阳牛勿。

公主狠了心,此生就是非张佳乐不嫁。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谁再敢与她婚配,均逃不过如此的下场。

皇帝听闻之后气急败坏,甚至要下旨砍了张佳乐的脑袋。公主当然知道自己的父皇一言九鼎,面对这个这世上唯一能阻止自己与张佳乐相爱的男人,公主最先想到的并不是父女的血缘之情,而是如何去除掉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被公主要讠某反的消息吓得魂不守舍,张佳乐手绝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到这一步。百般劝解均入不了公主的耳朵,张佳乐竟然觉得如此无助绝望。以前他只知道情爱会让人蒙蔽双眼,可他从不知道情爱可以让人连亲情血缘,法纪伦常都不管不顾。

还好公主不过只是个人间的公主,如若她是九天玄女,怕不是要连天条都一并触犯。

张佳乐不是惧怕事情破漏之后自己受到牵连,他一个孤儿本就无牵无挂。可是讠某反之罪罪诛九族,即使事成国寺的威严也会因此受到侵害,更遑论如若失败,又有多少人要为这一己私欲成为刀下亡魂。

张佳乐不愿见到这生灵涂太的人间炼狱,可他又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一切都是说出去。匆匆忙忙赶回佛寺,心慌意乱的张佳乐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己的那个师弟,那个永远都从容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激不起他波动的师弟。

对公主的讠某反落花师弟竟也丝毫不感差异,只是说与不说他半点没有给张佳乐主意。

“世间万物息息相连,从未有一件是无关紧要。今日一个你以为自己做了对的选择,也许他日来看便是万分的错。谁能料到这个选择的背后,又将会是怎样的风景。但是无论是苦是悲,是喜是欢都必须由你自己来承担。如若今天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改变了你的选择,那我们的命运都会因此而发生改变。所以与其听信他人,不如遵从内心。至少他日悔恨不及之时,也只能怪得了自己不会牵扯旁人。”

张佳乐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语,他愣愣的看着落花师弟那张满含悲伤的脸,无法言喻的从心底生出一股怪异的酸楚。公主在他面前哭的肝肠寸断他也不觉哪有何可悲,而落花师弟这几句看似无所牵挂的话语,却像一把钩子紧紧拽着他的心。

“所以,现在你可有悔恨之事?”

压抑在心头的疑惑脱口而出,张佳乐知道自己未必能听到答案,但定论早已在他心中凝结。

因为一句话就改变了原来想要选的方向,这何尝不是这个选择本身的面貌。因为从最开始他选择来问落花师弟起,他就已经是遵从着自己的心意在选择。如若要说不牵涉到彼此的命运,世间又哪可能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即使两人彼此不相识,也可能会因为别人的一个举动而产生牵连。

这个人世不就是被这样那样无形编织的网紧紧缠绕包裹,所以才会理不断剪还乱吗?张佳乐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佛祖说要断七情斩六欲。真的只有无欲无求摆脱了情爱的纠缠,人才能挣脱出这张无形的网,才能跳脱红尘苦海跃出三界之外。

这一夜之后,张佳乐主动向人坦诚了公主的计谋,他被以同谋罪缉拿入狱,而公主的计划也因此胎死腹中。

皇帝念在与公主的父女之情,硬是把这件事给生生压了下来。仅仅只是处置了公主的同党,找人顶了公主主谋的罪。但是对于主动提供消息的张佳乐,他却依然深恶痛绝。与国家他是一个帝王,可与女儿他不过是一个父亲。任何父亲都会痛恨让自己就女儿失了心智枉顾亲情伦常的祸首,所以他可以放过任何人,偏是不能放过这个和尚。

不过生死天定,张佳乐觉得能用自己的一死去换天下太平,他亦死得其所不算白白浪费。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总该尘埃落定了吧。可公主偏不。她集结了死士直冲天牢,不管张佳乐愿不愿意,她都要把他带出来。反正从开始到现在,公主也从来没征求过张佳乐的意愿。

被人用扛的从天牢带到偏僻的别院,张佳乐瞪着公主手中的长刀百思不得其解。情爱真是太令人费解了,为何百般折磨都磨不去公主的痴情?他不懂究竟爱有什么好,好到可以让一个人不惜变成鬼。

突然,张佳乐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倘若换了他沉溺在这般情爱之中,他会不会也像公主这样不顾一切?继而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师弟,他也曾说过自己有过一段情劫。那么深陷在劫数中的他,是不是也有这么可怕的面容?

一想到落花师弟如同公主这般,如痴如醉的沉迷于某个女子,张佳乐就觉得心中甚是烦闷。比起公主死死的纠缠,那种感觉更令张佳乐感到厌恶。果然情情爱爱皆是幻,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公主逼迫张佳乐与自己殉情,既然此生两人无望结为连理,那就一同做一对鬼夫妻,来生再续今世缘。如果说其他要求,张佳乐未必会应允,但是殉情他还是能够办到的。自从认识了公主之后,张佳乐已经不知道被威胁过几次生死,早就已经把这些看淡。与其彼此漫漫无期的互相折磨,不如就这样归去反倒清静。

而且公主虽然娇蛮任性无理可怕,但一个姑娘这样的痴心多多少少会让人有些唏嘘。出家人慈悲为怀,心中总是存着善念。所以张佳乐想,至少这一件事,就稍微遂了她的心愿吧。

可惜公主又如何能这么简单的就放过他,把动过手脚的长刀放进张佳乐的手中,公主引着他犯下杀戒。既然张佳乐要求两个人彻底了断,那么她就永永远远缠着他让他刻骨铭心。

“今日是你亲手将我杀害,这笔血仇就是你欠我的债。此生此世你都不会有机会偿还。无论你要和谁在一起,你都会记得在你们之间还会有一个我。”

看着逐渐在自己怀中断气,变的冰冷的公主,张佳乐只觉万分恐怖。她所求的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张佳乐的永不忘记,这份沉重的爱终于把张佳乐压垮。鲜血死亡杀人都不及公主死前痴狂的眼神。她因爱生恨却依然痴心不改,缠的张佳乐无处可逃。

仓皇的跑出别院,张佳乐也曾想过一死了之。谁会信是公主自己来求的死?被人逮住怕不是还要经过一次酷刑。可是连刀锋都已经贴上脖颈,张佳乐却又犹豫了。

他……觉得很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明明他也有想要做的事情,为什么却要因为别人错付的情意而放弃?张佳乐此时心中只有自己从小长大的寺庙,只有那个淡薄的师弟。他还想继续跟着师弟一起暮钟敲鼓,晨起念经,还想过那种枯燥乏味却一点都不想终结的日子。

从来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的张佳乐,头一次从心底生出了活下去的念头。原来这个世界,真的还有他所留恋的东西。

跌跌撞撞带着满身血回到寺里,张佳乐找到还在打坐冥想的师弟。远远的看着师弟平和的面色,张佳乐渐渐平缓了呼吸。 

他突然很想问问落花师弟,究竟什么是情爱,为何只要沾染便会让人如此痛苦。

“因为情爱会骗人。”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落花师弟说:“所有的快乐都是短暂的错觉,快乐之后便是折磨,从来没有一点美好的事情,可以长长久久。只因在相识之初,那美好的幻景太过于甜美,让人不禁沉醉其中,所以等到发现它的真相时,才会错过时机来不及挽救。”

“这便是你的悔恨之事吗?”

再次想起那一日他没有回答的问题,张佳乐不懂自己为什么也会变的如此执着。

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落花又或者说是孙哲平,突然想到他曾经也问过那个逍遥的散仙,会不会有朝一日后悔与他相识。那个时候散仙笑的甚是夸张,大而化之的回答半点不像真心。紧接着便开始吹嘘自己有多么的厉害,好像世间万物没有他会惧怕的东西。

孙哲平一直以为自己也和那个时候的散仙一样,永远都不会后悔。

“你曾问我你可有悔恨之事,如今我便能够答你。我无时不刻不在后悔,后悔过去所有的一切。”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刀狠狠插进张佳乐的心头。他不知道孙哲平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翻涌过的是何种思绪,可是他却看见有一滴眼泪无声的从对方的眼眶中砸落。

伸手摸上那颗冰凉的眼泪,张佳乐想要去尝却被孙哲平一把拉住,对上他悲惨的笑容,张佳乐好像突然懂了这滴眼泪的味道。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滋味,所以答应我不要再爱上任何人,不要再让自己受尽委屈……好吗。”

是的,孙哲平之所以还保留着所有关于张佳乐的记忆,就是为了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第二次再犯下同样的错误。过去所有与张佳乐一起经历过的事,那些相遇时的美好,那些看着他饱受欺凌的愤怒,那些不得不亲手夺走他性命的痛苦,那些无法救助他的挫败。都已经彻底凝固在他心中,他将会永远带着这颗沉重的心,带着所有的悔恨活下去。

“因为不管你爱上谁又或者被谁爱,最终都只会留下悔恨。”

而我现在就极其的后悔,害了你走过这三世痛苦的情劫。

只是最后这一句孙哲平没能说出口,也永远不可能说出口。

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爱恨,张佳乐却觉得自己仅仅只是与孙哲平对视,便仿佛尝尽了世间所有的情苦。这便是情爱的真正的相貌吗?

刹那间一股通透之感在他的胸口炸裂,如果爱憎别离皆虚幻,那苦痛愁闷又是什么?既然喜乐欢愉是幻像,那苦闷惆怅又有哪一件是真实。好似真作假时假亦真,又何苦纠结在是喜还是悲。

当日的午夜,张佳乐便因为谋杀公主被朝廷缉拿,皇帝下旨当街凌迟。张佳乐死状凄凉暴尸荒野久久都无人敢去收尸。

在张佳乐魂归地府的瞬间,孙哲平也圆寂脱离了人世暂寄的肉身回归元神,重归山野之间继续做他的山大王。用自己的三滴眼泪作为交换,赎回了那颗被张佳乐夺走的心。孙哲平不负誓言终是陪着他走完了三世的天罚。

他们两个人用短暂的快乐,交换漫长的苦痛,最后彼此缘尽再无瓜葛。也许这就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再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孙哲平都不再化做过人形,因为他觉得做老虎挺好,至少要比做人好的多,起码不会有感情的纷争可以犹自逍遥。

那个痴缠了张佳乐一世的公主,其实便是上一世害了他的小姐。小姐前世欠了张佳乐的情债这一世都已经悉数偿还。而那个被小姐剪短命根的倒霉驸马,就是上一世负了小姐的戏子。人世便是如此一个荒唐的世界,如果互相亏欠,终还是会再次相逢。唯有彻底还清彼此的恩怨,才能永远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孙哲平不知道张佳乐渡完情劫之后有没有重新回去做他的逍遥散仙,只是偶尔当天上有彩霞飘过时,他都会忍不住盯着出神。因为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张佳乐就是踩着这样的七彩霞光,从天空缓缓飘落,灵动的身姿直叫天地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完-



































五百年后,当腻了群山之王,孙哲平突然也起了下凡的念头。从来不觉得枯燥的山林,只因为少了那个人竟变得如此乏味。孙哲平突然很想也走一走那个人当年走过的路,即使当人很苦却怎么也苦不过他漫长无尽的等待。

舍弃所有的修为,摧毁自己的真身,孙哲平无牵无挂只身一人踏上了黄泉路。他走过彼岸花丛,走过忘川河边,在踏上了奈何桥后,孙哲平很好奇这些他所见到的风景,是不是与张佳乐曾经见过的一样。都说地府亘古如一,只要与他还能有一丝的牵连,孙哲平都觉得心中有了一丝慰藉。

只是当轮到孙哲平忘川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眼前的引路人竟然是那么的熟悉。

原本正低着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的引路人,好似也感应到了孙哲平的注视。只见他从本子上抬起头之后先是稍稍一愣,紧接着便笑的如同阳光照亮了整个地府。

“我就知道你会来,好了好了我也该下班了。”

把手上的纸笔往身旁的鬼卒身上一丢,张佳乐笑的眉眼如画扑进孙哲平怀中。末了他竟还不忘冲着赶来的判官得意的招手:“你看我就说这老虎精会来,这个赌我赢了。你欠我的那些纸钱就不用还了吧,给我们选个富足的好人家便是。”

原来三世情劫三过奈何,每一次在喝下孟婆汤前,张佳乐都会在掌心刻上一个“平”字。他熬过了情欲的沉沦,熬过了痴心的错付,熬过了爱到偏执的折磨,也最终把这个平字从掌心刻到了心里。

历劫之后重归金身,张佳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消了自己的仙籍。如果天界容不下他跟孙哲平的感情,那他们便到人间去好了。然而消了仙籍他就无法出这地府,所以这五百年张佳乐就一直在奈何桥边等着孙哲平。他相信在那个没有他存在的世界,孙哲平也不会呆的太久。

发现孙哲平自始至终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张佳乐便是笑的更张扬得意:“我不是说过吗,我很厉害的。”

还是像当年一样的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那段漫长而又痛苦的日子从未存在。连同孙哲平都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如今恍然清醒顿时有些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但是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情爱之苦只是苦于求而不得。但倘若两个人心意相通,那即使短如白马过隙又何?他们已经提前尝尽了所有情爱的苦,剩下的可不就只有如蜜般的甘甜。

紧紧抱着怀中的张佳乐,孙哲平如梦初醒。而张佳乐也是回手抱住孙哲平,这个拥抱他真的是等了太久太久。

突然张佳乐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孙哲平怀中脱开。在袖口里摸索了半天,他掏出一条纤长的红绳二话不说就往孙哲平的手上缠去。

“这是我走之前从月老那偷来的姻缘绳,我给你绑上,以后不管去哪我们都不会分开了。”笑嘻嘻的握住孙哲平的手缠个不停,张佳乐一边数着姻缘绳的绳结一边跟孙哲平说:“你看这么多绳结,这下别说三生三世,怕是你要与我绑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了。”

而孙哲平只是默默的将手指滑进张佳乐的指缝,让两个人的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然后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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